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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28 21:5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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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大马
家协章程知多少
发表于 2018年5月23日19:39 | 更新于 2018年5月23日19:21
近日在社交媒体上时有所闻,家长对学校处理家协事务,如电脑班、精明教室、保安等收费,时有怨言,皆因家长本身对家协的角色不甚了解,同时也对《家协章程》欠缺认知,无从理论。
更甚的是,有些霸权或只手遮天的学校与家协,强行迫使家长让孩子参加家协主办的活动与缴费,无视于法令的存在。事实上,全国政府学校各源流中小学,家长与教师协会(PIBG),都是根据《1996年教育法令》下的《家协章程》为指南。
此外,很多家长几乎缺席家协年度大会,没有好好运用手中圣神的一票,表决大会通过的事项,反而在事后批评和指责家协所实施的种种违法措施,却已无济于事。
大会日期违反章程
笔者从一起发生在雪兰莪州郊区某B型华小的家协大会个案,逐一与大家剖解《家协章程》的一些基本章程。
该华小的2018年度家协大会前后发出两份通告,结果家长必须重新调整已安排好的时间,造成诸多困扰与不便,怨言四起。
序 发信日期 大会日期 天数 议程
(1)28.02.2018 11.03.2018 12 接纳及批准2018年各项收费辅助班列表
(2)08.03.1018 31.03.2018 24 已经删除,大会手册却出现2017年度收费列表
一般上,家协在发出通告之前,已经在家协委员会召开的最后一次会议中,详细讨论有关家协大会议程以及其他事项。可是基于家协成员对章程的不了解,导致出现了不应该有的严重错误;尤其是身为顾问的一校之长,更是应该负起全责,难逃其咎。
上述华小,为何前后发出两份通告呢?根据《家协章程》第22项,家协必须在每年最迟三月尾召开;倘若错过了日期,家协就得通过校长在3月31日之前,向州教育局注册官作出解释。《家协章程》第17项阐明,家协必须在最少14天发出通告,通知家长有关家协大会日期。
家协第一次发出的家协大会通告,通知时间只有12天,已经不符合《家协章程》规定;因此家协必须从新定下一个新的日期,以召开家协大会。家协第二次发出的家协大会通告,通知时间有24天,超越《家协章程》所规定的14天,已经符合章程所定。不过,却不知何故,竟然删除了其中的收费议程。
令人遗憾的是,重新定下的家协大会日期,却落在清明节的最后一个周末。家长对学校与家协的不体恤,对华人传统节日的欠缺敏感,感到非常不满。可是,由于时间非常紧迫,家协已经别无选择,不能够再拖延举行大会了。
话说第二次的家协委员会,身兼顾问的校长竟然缺席会议,引起家协主席龙颜大怒,怒斥再有这样的事故,马上取消会议。不过,当时时间紧迫,会议被迫继续进行,以讨论家协大会日期。根据《家协章程》第18(a)i & iv项,校长必须出席所有家协会议,并批准有关会议议程。一般上,没有校长出席的家协会议是无效的。
不能强迫缴付献金
根据《家协章程》第37项,家协的收入是来自(a)献金、(b)来自个人、机构或团体的捐款,以及(c)获得注册官批准的家协所举办的活动收入。《教育专业通令SPI Bil.4/2004》 也有指南说明,家协会员献金是非强迫性的,而且校方也不准强迫学生参加课后补习班。
众所皆知,华小家协的主要经济来源是来自课后补习班和课内电脑班,这两项活动,让家协获取丰厚盈利。不知从何时开始,华小家协纷纷纠收家协会员献金;也无视于学校是否真正有此需要。反正,钱不嫌多,仿佛不收白不收似的。
家协会员献金的数额,就视个别学校的情况而定。这一方面,校长则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校长必须根据《家协章程》第18(a)vii项,确保家协大会所通过的会员献金,并没有加重家长的负担,而且不能够强迫每一位会员缴付。家协大会过后,家协或学校必须向州教育局,或县教育局注册官提出申请,以批准该项家协会员献金。
话说该华小校长亲自在2017年家协大会动议,提出纠收50令吉家协会员献金,并获得大会通过。可是校方过后竟然忘了这回事,并没有向州教育局或县教育局注册官提出申请。而2018年,校方又忘记在家协大会动议纠收会员献金,因此也错过了良机,无法再纠收家协会员献金,令家协主席大动肝火。
华小一般上笼统地列出所有收费,在家协大会寻求通过后,就当作已获批准,理所当然实行有关措施。收费列表上的项目有:课后补习班、假期补习班、电脑班、数码教学或精明课室、家协会员献金、课外活动才艺班如扯铃班、武术班书法班、奥数班及其他收费等等。
收费须依据章程通令
不过,这样的收费列表非常具误导性。学校的各种收费皆有《教育专业通令》指南清楚阐明。譬如,家协会员献金必须根据《家协章程》章程第37(a)的规定,而且是非强迫性的。实施的惯例是以一个家庭为单位,即两个或以上的孩子,就只需缴付一份家协会员献金。
至于学校所允许缴交的额外收费,都是根据《教育专业通令》 SPI Bil.13/2007,即课外活动、校内考试纸张、运动会、宗教教育或道德教育活动、保险及大马学校运动理事会(MSSM)等花费。至于没有列入《教育专业通令》的补习班、电脑班、数码教学,或精明课室等是不允许收费的。若有需要开班,校方或家协必须另外向州教育局或县教育局注册官提出申请。
《家协章程》第32项阐明,家教大会报告与账目必须在30天内呈交给州教育局或县教育局注册官。然而,一般上家协或学校方面,就当该报告已经获得批准了。家协大会上所提呈的议程,纯粹是寻求会员的接纳和认同,随后校方必须就其他收费事项,提出个别申请,以寻求批准。
该所华小还犯了一个错误,即它竟然将2017年的收费列表编入家协大会手册,却不见2018年所需要寻求接纳的收费列表。这项目被家长发觉,提出异议之后,校方才将2018年的收费列表通过投影机展示; 由于视觉效果非常之差,引起家长议论纷纷。
这个年代,学校或家协竟然还会闹出这样的乌龙丑事,实在是让人难于接受。况且校长经常标榜受过教育领导者专业资格(NPQEL)的培训,竟然会是这样的素质,让人质疑校长培训制度,教人摇头感叹!
以学生福祉为主
根据《家协章程》第3项(a)、 (b)、 (c) 及 (d) 清楚阐明,家协必须为学生谋求福利、以学生利益与需求为主,为学生做出贡献,以改善教育及提升教育水平。而第4(a)项也提及,家协必须协助学生迈向进步,提升学校形象。
至于违反《家协章程》的活动,章程第18(a)(ii)项阐明,校长身为家协顾问,必须监督和劝告家协,任何家协所举办的活动,都不能抵触国家与教育政策,例如违反《教育专业通令》的指南。
这一方面,校长往往都忽略了这一点,并没有根据章程监督或对家协提出劝告,导致家协所办的活动时常被质疑,争议不断;譬如收费课内电脑班和课后补习班等;还有纠收家协会员献金和数额。
结语
从上述事件可见,校长身为家协顾问,严重犯上失职及疏忽之嫌,显得非常不专业,没能有效地扮演其顾问角色,实在令人遗憾。
校长身兼家协顾问,务必熟读《1996年教育法令》的《家协章程》和《教育专业通令》,非常专业地协助家协,给予正确的咨询与指导,及时纠正错误。与此同时,家协所有家长与教师成员,也必须对《家协章程》有所认知;尤其是主席、秘书和财政等重要职位,也务必熟读章程,免得在处理家协事务时频频出错,有失水准,引起议论。
是时候,华小的领导和各造,应该更专业地、有效率地妥善处理家协事务,让家协事务更具透明度与专业化,将华小的形象逐步提升,造福华小。
方佳仑,修读教育领导者专业资格文凭,教育行政管理学士,服务教育界30余年。
中学的语言困惑
发表于 2018年5月28日11:56 | 更新于 2018年5月28日12:02
【精选书摘】
马来西亚的多族群、多文化、多语言社会很有意思,不过这类多元社会,国际上并不少见。马来西亚的多源流教育体系更有意思,而这在全球范围内,就不多见了。本文就此现象,追问并尝试解答为什么?好不好?怎么办?
“为什么”是探源,即追溯国内多源流教育体系——尤其是中学教育——之所以形成今日面貌的历史源头。“好不好”则探讨这样的现实,究竟对学生对社会,会构成什么样的正、负影响?
“怎么办”乃据此提出调整建议,并探究语言以外的其他影响因素。必须说明的是,中学教育承先启后,无法单独看待,讨论必会同时触及小学和大学阶段的教学语问题。
为什么多源流?
马来西亚多源流教育体系的现状,要从英殖民时代说起。19世纪中期以降,半岛西海岸各邦的马来统治阶级和稍后到来的英殖民者,出于垦拓半岛的劳力需求,就开始陆续从中国华南一带及英属印度的马德拉斯辖区(Madras Presidency)输入劳工,并以族群分工、分而治之的方式管理。
于是马来农渔民留守乡间,专责粮食生产;华工集中于矿区采锡,后再渐次扩展至城镇里的各行各业;淡米尔人则被引入欧洲人经营管理的橡胶园里,成了橡胶业的劳动主力。
移民大量聚集,并在马来亚和中国、印度之间流动往返,不过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落户本土,也开始面对子女的教育问题。
英国人的殖民风格,与同时代的法国人明显有别。法国人热衷在殖民地提倡法兰西文化,并不惜以贬抑当地文化为代价。英殖民者则普遍倾向“简政”,让当地社群或族群自我管理内部事务,也不热衷以英国文化强压当地文化。
英国人往往先在殖民地建设法院,确立当地的英式法治;然后创办一小撮英校及一两间医学院,培训当地人成为中下级的行政官僚与本土西医。1905年创办的瓜拉江沙马来学院(Kuala Kangsar Malay College),正是以栽培皇族及权贵子弟成为中阶官员为职志。而因应当地发展需要,英殖民者最后才会考虑在该殖民地设立一所大学,以培育人数无几的顶尖专才,襄助统治并推进殖民地发展。
这种殖民风格体现在马来亚教育上,就是英殖民者将有限的教育资源,主要挹注在城镇地区的少数英校上,其次则是为乡区马来子弟提供基础的母语教育,但止于小学。至于华、印移民子女的教育,殖民政府基本上不补助,但也不干涉社群内部自助兴学。
其结果,就是马来亚独立前夕,小学阶段已有英小、华小、巫小和淡小四个源流;中学阶段则有英中、华中两类,前者有公立也有民办如教会英校,后者则全是民办。
如此纷杂分化的教育体系,显然不是深受西欧民族国家(nation state)意识形态熏陶的建国菁英们所乐见,遂有1956年将统一教育体系设为“最终目标”的《拉萨报告书》(Razak Report),和1960年以政府津贴来软硬兼施引导华中改制为英中的《达立报告书》(Rahman Talib Report)。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硬是有16家华中拒绝改制,自立为独立中学,即今日规模已达61家的华文独中。而随着以马来语授课的国民中学开始零星出现,1960年代,小学的四个源流已可对接中学的三个源流,即体制内的马来国中、英文国民型中学,和体制外的华文独中。
1967年确立的《国语法》,理当独尊马来语,但教育上带来的即时改变不多。1969年五一三暴动后,一切才不复旧观。此后马来激进民族主义抬头,开始在实践上独尊马来语言、文化,英语随之于公领域失势。
联盟政府自1970年开始,逐年逐级,将既有的英文中小学全面转换为马来语教学。于是十数年内,英校体系走入历史。紧接着1983年起,国内各大专院校,基本上也完成了由英语至马来语的教学转换。所以1980至90年代,中学阶段复为两个源流,即体制内的国民中学和体制外的华文独中。不过两者实力悬殊,即便只论华裔子弟,多年来入读独中者,也仅一成左右。
2003年启动的数理英化政策,为中学的教学语安排投下新变数。教育部再度仓促将全国中小学的数理科目逐年逐级改为英语教学(不过这回小学、中学和先修班同步开展),以提振英语和数理水平,不过政策成效奇差,折腾7年就难以为继。
国阵政府虽在2012年起分阶段复原,没几年就再以迂回手法巧立名目,推行另类的数理英化。例如2016年起以实验性质开展的双语教学计划,或透过“私营化”手法,放任民间恢复中断了数十年的本土英校教育。这方面作法有三:一是纵容私立中小学校发展;二是批准创设大量所谓的国际学校;三则延续1990年代英语私立大专院校涌现后的发展势头,进一步完备本土英语教育体系。
事实上,早在1980年代英校消逝之日起,就有少数华裔家长——尤其新山一带的家长——将小孩转送新加坡求学,以延续英语教学并追求更卓越的教育品质。而国内近年涌现的私立英校,严格来说法律上并非英校,只是私校,既受教育部的课程大纲节制,亦需装备学生应付公共会考。不过学校在处理教学语文的问题上,拥有很大弹性,已可谓实质英校。
国际学校方面,则2006年前,本不对国民开放,唯有权贵如内阁部长子女或拥有政治关系的殷商子弟,才能借教育部部长本人签字同意的特殊安排入读。惟政府此后放行,国际学校已获准开放高达四成的学额供本地学子入读。
它们以提供英、澳、美、加四大英语系国家的课程为主,不少更可以由学前班一路升读高中。此外,学生高中毕业时,无需面对公共会考,而是考取广受国际承认的IGCSE(O level)、GCE(A level)及国际预科文凭(International Baccalaureate Diploma)等。换句话说,学生已可以完全不理会教育部的课程大纲。
专研全球国际学校发展的ISC Research,2017年3月发布报告指出,马来西亚已是东南亚区内英语系国际学校学生最多的国家,共7万1589人,校数则有170家。这个总数,抛离了泰国的6万4928人和新加坡的63,789人。
此外,国际学校在马来西亚往往依附于私立英校集团,而私立英校的学生,一般会比国际学校还多。两者相加,除去外籍学生和小学生人数后,不难推敲入读私立英校和国际学校的本地中学生,今年总数应已超越全国8万5304的华文独中学生。
华裔家长无疑是这类私立英校及国际学校的中坚支持者。它们多只集中在大巴生谷、新山及槟城三地,学生总数相对于全国学子并不足道,却增长迅猛。不少华裔家长尤其偏好在孩子修毕六年或至少五年的华小课程后,才将他们转往私立英校或国际学校,达成华小衔接英中的“理想”模式,以民间自救方式回归英校时代。
所谓“理想”,源于一般华裔家长对孩子的母语∕华语能力要求,止于基本的听说读写能力,同时希望孩子在华小校园里扎好中华文化根柢,此外别无他求。而另一方面,英语重要,家长又怕孩子的英语落于人后,有损竞争力。华小衔接英中,就契合这类两面兼顾的心理需要,至于教育实效如何,是另一回事。
又,数理英化政策推行以来,城市里的独中面对招生威胁,也逐渐加强或转用英语教授高中阶段的术科,尤其是数理科目。
至于高等教育,自1990年代英语私立大专院校涌现后,马来人和非马来人在教育、语文上的分化,已进一步扩大。马来学子因政策扶持,大量集中于马来语教学为主的公立大专院校,毕业后又大量进入马来语主导的公领域就业。
华裔学子则往往被迫放洋留学,或缴高额学费入读本地的英语私立大专院校,毕业后再到英语主导的私人企业界任职。而私立大专院校越来越多,自2000年始,其学生总数加上海外升学者,竟已超越公立大专院校的学生总数。(王国璋2015c:254-255)英语在马来西亚回潮之势,于此可见。
最后值得关注的发展,还有宗教学校的阿拉伯语教育。马来社会于1980年代后,渐受中东的伊斯兰复兴运动影响。巫统和伊斯兰党为此竞赛伊斯兰化的结果,就是伊斯兰学校(Maahad Tahfiz)的数量也在增长。
国内的伊斯兰学校可分三类,即分属教育部和各州宗教局管辖的公立学校,以及伊斯兰党影响下的各地民办学校。这类学校的课程,都强调以阿拉伯语直接学习可兰经,虽也修习其他科目,某种意义上可谓“阿拉伯语源流”。所以综而言之,21世纪以来,小学阶段已有五个源流,即国小、华小、淡小、“英小”、伊斯兰小学,对接中学阶段的国中、华文独中、“英中”、伊斯兰中学四个源流。
多源流及多语好不好?
中学的多源流现状好不好?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这方面衍生的争议,还有特定源流内的中学生——如华文独中生——如何兼顾多语的现实难题。限于篇幅,本文无法触及所有议题,只以两项具体提问,尝试处理当中的关键争议:
一、多源流的教育体系,是否有碍国民团结?
二、中学生兼学多语好不好?
关于第一点,回答“是”的恐怕仍是国际主流,但此趋向近年正在逐渐转变。马来民族主义者无疑向往单一教育体系,“国民型”学校只是过渡,恨不能灭之而已。国内不少有识之士也抱持类似观点,差别只在他们心目中的理想,很可能是“美好旧时光”的英校体系,而非当前国中。至于本地华教界,则是一贯提倡并维护多元,不认为华校的存在有碍国民团结。
中学的各源流教育体系,除国际学校外,都要遵守教育部定下的课程纲要,所以授课内容其实相近,所异者只是教学语、校园行政用语、文化氛围及教学风格。而教学语的问题,事涉国语(national language)及共通语(lingua franca)两个不同概念的争论。
“国语”是民族国家思维的产物,认定理想的国家,应是一个民族、一种文化、一种语言,而“谁的国家”,就该是谁的国语,也就该让它主导教育体系。这种民族国家的思路,显然已经过时,姑不论其意识形态缺陷,在全球互动交融愈繁的此刻,现实世界里已难找到经典定义下的民族国家。何况国语并非各国皆有,印度、美国就没有法定国语,有的只是特定的官方用语(official languages)。
“共通语”则是务实观点的产物,即承认在一个多元国度里,国民终究需要至少一套共通语言来维系交流。这种观点落实于政策,就是官方用语。以共通语的角度看,多源流教育体系就未必有碍国民团结,重点是它们能不能都把国民的共通语教好?
马来语作为共通语,国内向来争议不大,虽然不少非马来人更希望它是英语。可争议之处,是国家对共通语的教育要求,该是掌握听说读写的沟通能力即可,还是强求人人精通?当前国家教育体系矫枉过正之处,在我看来,正是对各源流学子的马来语能力都作了过度要求。
这种过度要求,就与第二点的讨论相关,即中学生兼学多语好不好?许多父母想必大声说好。例如华裔家长,面对会考必须的马来语、国际通用的英语、文化本源的华语,就常有让子女精通三语的妄想。
精通与兼通大不相同。精通三语,并非人人可及,而同辈中究竟只有几成能够办到,学界未有定论。新加坡和香港都曾有统计指出,仅一成五左右的学子,能够精通双语,遑论三语。撇开研究,少有人精通双语甚至三语这个事实,应是生活常识,细心观察社会即可知,不必掉书袋。
至于兼通三语,倒是比较务实可行,只要排好语文学习的主次先后,以学子身处国内多语大环境的优越条件,不难达成。不过语文学习分主次,就意味着学生的二语必定逊于一语,三语更是等而下之。
以精通双语或三语要求学生全体,不论是对哪个源流的中学生来说,都可能是折磨。其结果,就是绝大多数学子为此投放了大量时间精力学习语文,甚至影响对其他术科的学习,却始终没办法真正掌握每个语文,都是“半桶水”。
然而学生若不能真正掌握任何语文,则以这些语文教授术科,都将事倍功半。数理英化政策的大败笔,正是政治人物妄图以学子大多掌握不佳的英语,教授概念导向的数理科目,还期待一石二鸟,同时提升学生的英语水平和汲取数理知识的效率,可谓政治干预教育的经典负面案例。
马来西亚的多源流及多语教育现状,能不能造就多语菁英?一定能。我们当可轻易举出某某名校或某某学子的优异语文表现为楷模。不过要注意的是,名校学子是入学之际,就已经历过高度筛选过程的菁英,一般学子无谓就此牺牲。而马来西亚华人固然口操多语,精通三语者实如凤毛麟角。
制度该怎么走?学校该怎么选?
期盼多语社会里的个人精通多语,确有困难,也没必要。不过如果从“社会多语”的角度看,多语无疑是非常值得欢迎的社会资产。道理浅显易明:一国如果拥有精通各语及其相关文化的丰沛人才,自然更容易跟国际四方交流接轨,社会内部也才能真正享受到多元激荡下的活力。
这个季候风相会之地,也是亚洲两大文明(中国、印度)与西方文明的交汇点,源自不同语系及大传统的马来语、英语、华语和淡米尔语,因为历史因缘凑到了一处。这种先天优势,若能善加运用,在亚洲已可无往不利。
马来西亚的教育体系,为此必须先确保一套全民都能掌握的共通语,但不必苛求其水平。其次,它要能培育出精通各语的各方人才,善用多元社会的既有优势。不过各源流应有其语文优次,让学生据此兼通双语或三语,而不奢求精通,更应避免以复杂的教学语安排教授术科。
其三,对少数语言禀赋出众者,这个体系应有空间进一步拉拔其语言优势,让精通双语/三语的专才,扮演各群体深度交流的中介角色,譬如能轻松游走多语的媒体及政治菁英。
不过语言不仅仅是沟通工具,它还是最重要的文化载体,以及个人在社会阶层流动的凭借之一,而这就涉及权利与权力。所谓权利,是指多元社会里少数族群的文化及语言权利;所谓权力,则是指中学各源流的主要教学语——马来语、英语、华语——在国内外的无形威望及影响力。
语言的权力,反映在影响民众心向往之地自愿学习使用、或被迫学习使用的能耐上。对学生家长和学生而言,该选择什么源流的中学教育,以延续及衔接其小学、大学教育,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更可能影响深远。
新加坡国父李光耀,晚年曾有“时光若能倒流,不会关闭华校”之叹,不妨借此案例,对照国人也面对的类似语文困局。细究李光耀的相关谈话,可知如果一切重来,他要保的只是华小,不是新加坡的整个华教体系。(王国璋 2015a)
换句话说,李光耀悔悟后依然觉得,母语教学,小学阶段足矣。至于中学,他虽会保留一科华文(即以第二语文定位的母语科)供华裔子弟必修,其他术科理所当然要以英语教学。
这种先母语小学后英文中学的“双语教育理想”,国人可谓似曾相识。数理英化政策至今,不少家长渴盼政府复办英中的心情,或前述华小毕业后升读私立英校/国际学校的新趋势,或独中圈子内多年来不曾稍歇的英语教数理争议,都与此呼应。
如果拿英国人在本区域的另一前殖民地——香港来作比较,国人或可看到这类“教育理想”,早有先例。香港的小学教育,以母语教学为范,九成以上是华校;香港的中学教育,却转而以英校为尚。这正是李光耀后悔没走上的路。新加坡当前的中小学双语模式,可谓李光耀独创,理性务实又不乏国际肯定,何以他本人却似有憾?
这就需要回到李光耀将国民母语列为必修第二语文的初衷。他曾多次在著作及演讲中提到,强制国民修习母语,是重视母语在传承文化与价值观上的功能。李光耀早年根本无视华语∕马来语∕淡米尔语的经济价值,但他要确保国民的“亚洲价值观”,确保新加坡人不会遭教育英化后夹带而来的西方价值观“荼毒”。提倡儒家思想,也是出于同样的功利考量。
李光耀晚年之憾,显然是意识到,一、以母语这单薄一科来维系“亚洲价值观”,无法扭转新加坡年轻一辈骨子里洋化的大趋势;二、特选学校不论,学生的母语程度普遍低落,莫说这不利于国际沟通,朋辈间日常都未必用母语交谈。
换句话说,单科母语教学,难以达成文化使命。李光耀深悔当年没利用六年的华小教育,先巩固华裔子弟的母语及传统文化根柢,再于中学完成教学语的转换过渡,最终以英语汲取知识。依此思路,以中文教学为主的南洋大学,对他来说当然还是不能留。
李光耀的悔悟,提醒了我们什么?我想至少两点:一是多语和文化传承上的困局;二是前面已反复提到的,个人学习多语的困局。两场困局的大时代背景,是英语赓续了数世纪的文化霸权。这种文化霸权既形塑家长和学生的主观语文偏好,更逼着他们面对学习英语的客观需要。这方面新加坡如是,马来西亚、香港亦如是。
如果时光倒流,新加坡在教学语政策上和香港趋同,是否就能巩固其传统文化主体?这一点我仍存疑。不过新加坡双语政策最广受肯定之处,是它很早就从教育实践中领悟到,精通双语并非正道,语文学习终究要分主次,遂以英语为主、母语为次。惟新加坡一语和二语在语文程度及使用的频率上,未免过于悬殊,以致不少新加坡人的二语/母语并不堪用。
李光耀一生未能更好地解决这两项困局,除了因为难逆家长的主观意愿,更在于他根本无法接受一个“不统一”的教育体系。不过理论上,这类困局并非无解,关键在我们追求的究竟是个多语的社会,还是一个由“多语的个人”构成的社会。如果我们志在社会多语而非个人多语,那教育体系里的第一语文既可以是A,也可以是B或C。家长和学生应有权自择,各体系则彼此间竞争共存。这听来恰是马来西亚教育体系的现状,但我说的是“国民教育体制里”的多元,而非“体制内加体制外”的多元。
王国璋,台湾大学政治学硕士,香港大学博士(亚洲研究),现为独立研究者。研究兴趣主要在族群政治、语言政治及海外华人。著有〈马来西亚的族群政党政治,1955-1995〉(1997)及〈菲华商联总会之兴衰与演变,1954-1998〉(2002,与张存武合撰)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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