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 凶冥十杀阵 ~ [鬼] ~
建筑系的学生们最爱上的课之一就是风水学,基本上你什么都不用干,而且不抓人,只要听着老师吹牛就可以了 。牛是这样吹的:房间的材质不能用柳木、槐木,因为据说柳木容易成为变怪,槐字中有个鬼。《淮西县志》载:有宋氏者,屠牛为业,以槐木为居,成半月,合家死床,都无伤痕。
房间的大梁不能用青(黑)和红色,红色不利男主,青色不利女主。《三国志裨史》载:帝(曹丕)夜梦梁上青光属地,问诸周宣,宣云:“天下当有贵女子冤死。”时帝已遣使赐甄后玺书,闻而悔之,遣入迫使者不及。
如果大门不幸被漆成黑色,你就等着遭殃吧。《曹氏训》载:中山王为宫室,漆其门,夜夜闻女子冤哭。后遭祝融,宫人死者十九。
永远也不要用骸骨做建筑材料。《滦阳续录》载:乡人吴某,夜梦黑人立其屋上,掷下一犬啮人,后其屋无故自坍,妻女皆为所杀,于破壁中拣得犬骨一具,方忆曾与匠造相詈,盖报仇耳。
家中的器物不要太长时间不移动位置。
门楣上不要放钱。
天花板不要做成黄色,地面不要做成黑色。
………………
诸如此类。听者听得很有意思,讲者也是讲得唾沫横飞。就这样到了最后一堂,马上要放假了。风水学的老师王风坐在讲台上,目光忽然沉郁起来。他说:最后一点要说的是:选择好你盖房子的位置。我来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1926年.冬。中国北方的某个山区,一条已经冰封的河分开了两个小村子,河东的村子叫做东水,河西的村子叫做西水。两个村子都穷得丁当乱响。快过年了,西水某村妇忽然收到一封信,找那识字的人一问,说是秋天外出逃荒的人们等不到开春,要在年前回家。
“逃荒的人要回来”这消息在村子里传开,整个村子炸了营。往年他们总是要挺到开春的时候,这样做无疑是有很多理由的:东西不够吃,为了防止饿得发慌的村民把来年的种子也吃下肚去,每个家庭总是由丈夫们商量好了把全村的种子集中埋藏在几处,然后集体外出逃荒,不知道种子埋藏在哪里的妻子们则带着孩子在家苦熬。一年又一年都是这样。但今年他们居然中途要回来了。粮食会不够的。种子会被吃掉的。但没有别的办法。丈夫们就要回来了。
表面平静气氛下的恐慌延续了两天,第三天傍晚,丈夫们敲响了各家的房门,出乎意外,他们看起来并不瘦,也没有浮肿,气色相当不错,但他们确实是两手空空的。妻子们把他们迎进家门,他们就坐在炕上不说话。妻子们把南瓜野菜饭拿来,他们就吃,把水端来,他们就喝,然后就是沉默着抽烟。就这样过了一个晚上。
第四天各家的男人就又凑到了一起。不多久女人们也自动地凑到了一起,因为男人们谈话的内容不小心透露了出来:他们要去把种子挖出来,搬走。讨论的中心内容就是如何说服自家的妇女。而妇女们讨论的就是如何不让他们说服。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各家妇女就遭到了丈夫的唐僧式劝说,但妇女们都只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其中一些男人火气上来,动粗。村子里哭声骂声响成一片。结果是无人劝动。因为男人们没有理由,女人们理由充足:这是我的家,我的故土,我的乡党,我一辈子的辛勤血汗全都在这里,你凭什么说走就走?走,我们能走到哪里去?最后,时间仿佛得到了轮回,所有的男人又恢复到刚刚回来的模样:闷头不响地抽旱烟。
直到第五天。有一个东水村的妇人来串门了。虽然名义上是两个村子,但因为住得近,地在一处,两村的人也算半个邻居。两村的男人一起逃荒,女人一起在家里守候,按照当地的土话来说,是“老鼠也一同养着”的交情。她听说西水的男人回来了,于是就来打听打听丈夫的情况。她去那家的妇人连忙把她迎进屋,倒了水,而男人却躲进了里间。
东水村的妇女喝了一口水,说:我找大哥有事情。我想问问我男人。一直也没有个信。
于是这家的妇女就进里间去问自己的丈夫:你怎么躲起来了?知道不知道的也说给人家。许久,丈夫终于说了一句:没见着,我们两村人是分头走的。不知道。他喃喃地说完这句话之后,门帘被挑开,那个来找他的东水妇女进门来了。
丈夫看了看东水妇女,嗫懦着说:啊,那个,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但是东水村妇女却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穿回来的鞋,忽然之间,她大叫一声:这鞋是我男人的!是我一针一针给他纳的!怎么会到你的脚上?你说!
丈夫依然不说话,看着东水村的妇人,妇人猛地转身冲出屋子,高声叫喊:杀人啦!杀人啦!远处几个西水村的男人闻言,向这边跑来。妇人跑到第一个男人身前哭诉:不得了啦!我男人的鞋,穿在……
话声到这里噶然而止,男人手中的半块石头砸在女人头上,她一声不出地摔在地上,几个男人围拢过来。
怎么办?大家商量着。
埋了吧。
别埋,太饿了。真的,太饿了。
去,拿砍刀来。
屋子里的男人崩溃了。他哭了起来。半晌,他才对自己的女人说:东水村的男人都回不来了。他们都被我们吃了。他们都被我们吃了。女人的头发根瞬间就炸了起来,一股凉气从脚后跟一直冲到顶门。
“我们在外面逃难,后来大家穷得没法子,就去山里挖草药换几个钱。大雪封山,我们迷了路。转了几天,东西都吃光了,饿得发疯,饿得啃自己的手!心里象有火在烧,后来我们就碰到了东水村的男人们。”
“他们已经有好多人死了。活着的几个也奄奄一息。他们说他们不知道怎么的就进山来了,我们一看死人,脸色发灰,身上没有伤口。他们也没有饭吃,我们累了,就只有先在这里呆着。后半夜我醒过来,往外边看,他们已经在吃了。”
外面传来喧闹声,几个男人正在用砍刀分割刚才的妇女,但是那已经被卸掉左脚的妇女却悠悠醒了过来,叫得不成人声。男人们一语不发地用砍刀向她身上招呼,远处是雪封的山,快过年了。
讲到这里,老师开始沉默。学生们也一言不发,与其说是被故事吸引,不如说是被一种恐惧攫住了心灵。良久,才有学生问:“那后来呢?”
王风慢慢回答:“后来,没过几天,那个村子的人不明不白地成批死亡和发疯,据说有人竟然看到那些被吃掉的人在暗夜里围着每一户人家转圈。再后来,剩下不到十分之一的人等不到元宵节就都般走了,这个村子成为荒村,东水的男人们最终也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自动走进山里去等死。无法解释的事情最终被结论为瘟疫忘记了。时间过去很久,原来的小小东水村渐渐成为了新兴的城市,地盘扩张,在西水村的旧址上建起了一所大学。”
下课的铃声响了,王风夹起讲义,对仍然在发呆的学生们鞠下躬去:“下课。”然后他又抬起头,微笑着说:“所有回家和留校的同学,我祝福你们好好享受你们的假期。” 教学楼有五层,后面是两棵杨树,也不知有多少年了,长得比教学楼还高。
白杨过去是葬树,只有葬在死人坟头的,现在没这种讲究,而且树长大了也和人一样,也值得尊老敬贤,等标志牌一挂也就砍也砍不得了。这两棵杨树因为太高,连教学楼的顶楼也总是凉阴阴的一片,风一过就“哗哗”的响。汉诗说“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听到这种声音,不自觉地就有了点愁意。
学生现在已经全部走完了。看见没有人,王风把夹在腋下的讲义重新放回讲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罗盘,走到窗前,左手掐着指关节,嘴里也不知念着什么。
一阵风吹过,天还早,可天色却暗了下来。大概是要下雨,这阵风吹得两棵树都“哗哗”直响。
王风看着罗盘,一边调整方位,嘴里还在默默念着。谁也听到到他念些什么,不过这时如果有人来的话,一定可以看见他紧锁着的眉头。
那个罗盘也不过手掌一样大,上面却是乾坤震艮坎离巽兑排得密密麻麻,几乎把一个罗盘面都挤满了。罗盘已经呈现一种暗红色,油润光亮,几乎象玉石一样,这样的颜色只有摸上几百年才会有的,如果不是上面的木纹,谁也不会相信这罗盘本来是用木头做的。
他的手指忽然停住了,大拇指本来刚好掐到左手中指的第二指节上,这时,养得长长的指甲已经刺入皮肉,一缕鲜血象一条小蛇一样滑过皮肤。可是王风却象什么也没有感觉到,还是看着教学楼的西北面。
越过那两棵高大的白杨树,是一大片空地,那里插了一块大大的牌子,写着“东海堂株式会社”几个字。
“王老师。”
忽然有个人从门外探进头来。王风吃了一惊,回过头看了看。
那个人叫赵淳,是王风带的一个学生。王风的脸上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把手里的罗盘放进口袋,嘴里说:“赵淳,你还有事么?”
赵淳有点迟疑地走过来,道:“王老师,你说的那个故事,是真的吧?”
“应该是吧。”
王风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学生,这种说法好象有点敷衍了事。可是赵淳也没有在意,只是道:“我查过我们学校的建校史,那里说得很不详细,上面说这里原来叫双水屯,日本人来的时候这个屯已经荒废了,一个人也没有,后来才又重新兴起。老师,你说的东水村西水村就是这儿么?”
王风道:“你不用多管什么了,是或不是都是过去的事,对现在的人来说,都不是重要的。”
赵淳还想说什么,王风夹起了讲义,说:“走吧,我来关门。”
赵淳先走了出去。王风把门关上时,那一瞬间他好象看见了窗口映入的一个影子,可是眼前一花,定睛细看时却又什么也没有。透过已经有点昏暗的玻璃窗,只可以看见那两株白杨树之间夹着的一块“东海堂株式会社”的牌子。
“你又乱想些什么?”
那个女子咬着吸管,从装着果汁的杯子上看着王风。王风一惊,讪笑道:“我又走神了。”
“你又想你的风水吧?真想不通,你一个大学讲师还那么迷信。”
王风也没有对她话中的嘲讽在意,仍是讪笑着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往往就显得象是迷信。就象在概率论建立以前,赌博就被看作完全是碰运气的事,那些想预测的尝试都被看作是迷信。”
“你想说,风水也许有一天会被当成科学?”
王风笑了:“不太可能的事,只是说说。不过一样东西如果能存上两千多年,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它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她也笑:“那么你按你的理论看看这个休闲吧,看看你的理论能和实际对应多少。”
王风看看四周,周围尽是些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大概大多是外企的管理人员,算是白领阶层吧。他道:“不太好吧?要是在这儿摸出个罗盘来,别人当我是什么。”
“那又有什么关系?你试试吧,要是说得准,老板说不定会免我们的费用。”
王风看看四周,那些人也都只是各自做自己的事,大概没人会为管他在做什么。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罗盘,找准了方位,刚想掐一下手指,指甲却碰到了刚才那个伤口,微微一疼,用拇指在伤口上按了两下,才细细地掐算。
她喝着果汁,笑着说:“好了么?”
王风看着四周,道:“布置这儿的人,也是个高手啊,几乎没什么错处。九宫得当,这是玉女当户,聚气敛财格。你看那儿。”他指了指搁在一边的一个架子,那里放着一只大鱼缸,里面,一条金龙鱼正缓缓游动,休闲吧里,灯光很暗,倒映得这条鱼光灿夺目。她说:“是条鱼啊。”
“那是九宫财位。财位得鱼,龙门三级浪,年年得有余。在这位置养鱼,风水书上说‘财位鱼临,左金右银’。这是很高明的了。”
她撇了撇嘴道:“得了,这些话谁都会说,老板开吧当然要赚钱的,你说这些话只是让他高兴,他不见得会信。这儿生意也不算太好,你说他‘左金右银’,他大概要当你讽刺他。”
她的话有点响,坐在边上一个台子上一个在自斟自饮的男人转过头来看看他们。王风小声道:“低声点,别让人把我们当两个神棍看了。”
她吐了吐舌头,笑了。这副样子很是可爱,王风的心头一动,嘴时却接着说:“财位在西北,属乾位天门,九星中属禄存。乾属木,西北却是金水连环,本来就是在金水地养乾木,金琢水养,终成大器。按书上说,这屋子朝向本不太好,不过里面布置得好,也应该大发,要是不发才怪了。”
他说得也有点忘形,声音也大了些,这时,忽然有个人在边上道:“对啊,那人也这么说。先生,你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会不灵验的?”
王风回头一看,是一个秀气的年轻人在眼巴巴地看着他。忽然之间一种没来由的烦乱或者恐惧掠过他的脑海,他看着眼前人没有说话。
王风不说话。问他的人也不说话,那个女子当然也不说话。他们就这样在人声和人潮中制造了小范围的片刻安静,似乎船在旋涡中心将沉的那个刹那。
来人打横坐下,双手交给王风一张名片:“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王风。我是大学教员。”王风双手接过名片,来人的目光在他长长的指甲上停留了一瞬间。王风笑笑,伸手取下指甲装进衣兜:“道具,道具而已。经常戴着习惯了,倒忘了取下来。”借着灯光看名片上写着几行字:龚大位,南乡酒廊总经理、董事。
“我刚刚冒昧得很,在旁边已经听了半天了。”来人眉峰一紧,有些忧愁地说。“先生说得都没错,这间酒廊是我们几个朋友合开的,从选址、装修到破土上梁仪式都是找了懂行的人严格按照古训办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怪事不断。开业三个月来,顾客也不少,可就是赔钱。光赔钱倒也无所谓,关键是那些事情搅得我们焦头烂额。先生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屋子有问题,必定是行家,我想请教请教。”
王风拿起眼前的酒杯,抿了一小口,龚大位和女子都热切地看着他。王风看看四周,又看看龚大位。
“改天行不行?”王风说。“我的东西都没带着,今天也略显仓促了。何况,”王风笑笑:“改风水的计划不能在这些地方谈。”
龚大位显得非常失望。但也不好多说,于是点点头:“不打扰两位了。”说完径自走开,低声吩咐领班免账。王风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在上面匆匆划了几个字之后追上去递给龚大位:“今天晚上要是没事情,明天就打这个电话找我。”
龚大位疑惑地问:“什么没事情?”
王风笑笑:“我实话实说,要是你没事情。”
两人一起走出南乡酒廊的时候女子还不断地问王风:“你把他吓坏了!能有什么事情?你干吗不明告诉他?”
王风招手叫出租:“我也不知道。有时候这也是一种感觉,你知道预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你看,普通人会在摔倒在地的一瞬间,大脑里浮现出自己摔倒的样子,这就是预感。但是时间再长一点的预感就不容易,有些人感觉准一点,有些人感觉就不太准。我总觉得他的脸发黑,但是又不好说,只有这样提醒他注意一点。 ”
女子听得有趣,问:“那你的预感相当准喽?你说我最近运气怎样?”
王风回头,眼睛在夜色中灼灼发亮:“相当之不好,有个色狼正在打你的主意。”
女子一呆,随即哈哈大笑。两人一起坐上出租车走远了。
隔天醒来已经是快中午,门口猛烈的敲击声还象刚把他吵醒时一样暴风骤雨。王风拿起床边的闹钟看了看,心中暗骂。不快地问门外:“是谁?”
“王老师开门!是我赵淳!!”门口有人回答。
“什么事情?”
“有人告你拐带良家妇女,和沈老师一起去喝酒了!”
“胡说八道!”王风顺手把一个枕头摔在门上,然后爬起来去开门。门一开,赵淳钻进来四下探寻。王风在他身后把门关上,笑骂:“你以为沈清容是什么人,能在这种屋子里和我不明不白地过夜?我们不过是相互暗自倾心一起去喝酒而已——慢着,这绯闻谁告诉你的?你怎么不回家?”
赵淳趴在枕头上用力闻。 “滚起来!”王风骂,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了两杯,递给赵淳一杯:“什么事情?”
“有个姓龚的给你来了电话。”赵淳从口袋里掏出王风的手机,王风一塄:“哦,我忘了我手机放在你那里了。他说什么?”
“他说他很感激你,还说他很后悔。”
“他后悔什么?”王风琢磨着。“他还有没有说别的?”忽然他象是记起了什么:“来电显示呢?”
“就是这个奇怪……”赵淳喃喃道:“你手机坏了,来电是一串乱码。我重拨回去没有这个号。”
王风把牛奶放在桌子上。拿过手机翻看纪录。过了一会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明白了。赵淳,你先回去,反正也快放假了,你还是尽早回家。我还有事情,你走的时候把门锁上。”
公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王风从出租车里探出头来,看着对面居然还在照常营业的“南乡酒廊”,太阳当正午,王风套上指甲默默地掐算。一丝凉气从他心里冒出来。
他不敢相信自己昨天晚上在什么也没带的情况下是从这个地方走出来的。
里面的布置没有问题,外面的格局就不一样了。可能是为了突出前卫和艺术感吧,入门下台阶,两边小窗户,门前照壁,两侧护墙拱卫,墙壁故意粗化了。可是这个格局并不应该是酒吧的格局。
没错,这是坟地的格局。王风现在简直想骂大街:是哪个王八蛋自作聪明设计成这样的?但光是这样也不至于凶到顶,这房子里还有什么呢?
在进门的时候他悄悄掏出一张试纸,晃了晃,没反应。先小出一口气。昨天晚上见过他的领班看到了他,小声惊叫,王风拿着试纸在屋里走了一圈,领班就这样看着他。最后王风收起试纸在靠外一张桌子前坐下,领班走过来,欲言又止的样子,王风指指对面要她坐下。
领班坐下之后,王风轻声地,但却是直截了当地问:“他怎么死的?”
领班又一次用纤细的手指捂住了嘴。
王风又问:“他什么时候死的?”
领班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常态:“今天早上医院才来了电话,说他昨晚出了车祸,已经不行了。”
王风沉吟半晌,问:“那么说,昨天晚上就已经死了?”
领班点点头。鱼缸里的鱼自得其乐地游着。
王风拿出手机,翻看纪录,乱码来电的时间分明是上午10:37。他按下呼叫,电话里是不出所料的无此号码。王风抬头,看着心慌意乱的领班:“还有什么特殊情况没有?你今天见过他没有?他在本市有亲戚没有?”
领班摇摇头。“他还没结婚,他的父母都在南方。”
王风沉思起来。领班终于抑制不住地开始啜泣:“先生,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从一开始就当领班,三个月这里已经死了两个,疯了一个,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风笑了笑:“问他自己。”
领班惊骇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王风继续说:“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我都要知道,只能问他自己。好在他刚去世,我要想一点办法……我要想一点办法……他有女朋友没有?”
领班摇摇头。
王风看看周围:“这里的工作人员呢?有几个是女人?”
领班说道:“就我一个,你要做什么?”
王风却没有回答她。只是喃喃自语地说:“一个……少了……对,沈清容也见过他……我呢?……哦,手机……”忽然他抬起头来,对领班说:“你今天请个假成不成?这件事情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运气不好的话所有来过这个酒吧的人大概都有危险!而且这个酒吧……我说不好……”王风抬头四处打量着:“怎么不知道哪里有一点象我们学校的什么地方?” 王风的宿舍。门开了,王风先进门,热情地把昨夜和他一起喝酒的女子沈清容与领班往屋里让。桌子上已经准备好一张巨大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地画着各种字和图案。纸的最中心有个八卦,八卦边缘有两根蜡烛,王风的手机上栓了一根绳子摆在八卦上面。
沈清容捏着鼻子进来了。
领班也面带惊惧之色地进来了。
王风让她们在桌子两边相对坐下,自己打横坐在他们两个侧面。然后拿起一本旧书,抱歉地笑了笑:“对不住,这套东西我实在是不熟悉,咱们只能一边查书一边进行 。没问题吧?”
领班怯生生地点点头,沈清容一付警惕的模样:“不是真的吧?你有把握没有?你们宿舍长最恨这个,被他瞧见怎么办?”
王风正色道:“那老头子我已经一瓶好酒搞定了。别多废话,咱们最好快点开始,现在已经晚上7点了,如果顺利我就请你们去吃宵夜。”
沈清容问:“如果不顺利呢?”
王风大怒:“那你就想办法给我买棺材!怎么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说完自己从桌子下抽出一张符来烧了,继续发怒:“还要逼得我自己消掉说过的话!开始吧!”
王风在沈清容和领班两人的左手上画了两道红色的符(领班和沈清容都不知道这是阻止请来的鬼上身而设的防火墙,朱砂混狗血的),叫她们每人伸出一只手来握住栓着手机的绳子,把手机提在半空中不动,然后告诫说:“等一下要是觉得有人拉手机,就让他拉过去,心里什么也别想,闭紧了眼睛什么也别看,觉得害怕就在心里慢慢念‘自在’两个字,总之,千万千万别睁眼!”
领班点点头,沈清容又问:“干嘛不让睁眼睛?”
王风正取出一张试纸来要烧,闻言对沈清容怪笑一声:“怕吓坏了你。”
沈清容心中一颤,连忙闭上了眼睛。耳听得王风点着了试纸,曼声长吟道:“三界冤灾,皆在眼下!一切行迹皆来!”然后就是喃喃的吟诵声,几乎在同时,一阵冰冷恐怖的感觉袭来,沈清容觉得自己背上起了一溜鸡皮疙瘩。
似乎有什么人在用指甲慢慢划自己的背,一缕凉气渐渐从沈清容腰下升起,弥漫在她的全身,头皮发炸。沈清容心中一颤,强自镇定着拿稳线头,听到旁边小领班牙齿相击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沈清容几乎想要掉头就跑。耳听得王风站起来,走开,正要问“你上哪里去”的时候王风已经关掉了灯,回来,打火机咔嚓一声响,似乎是点燃了蜡烛。沈清容悄悄问:“干吗要关掉灯?”
王风沉默了刹那,最后觉得还是说出来比较好:“普通运气的人和住所都有神灵庇佑,有他们在一般的鬼是不敢出来的。我刚才已经把这些神灵统统请走了。”
沈清容惊惧之下睁开眼睛,烛光里三个人的脸色惨白青绿,比真的鬼都不遑多让。沈清容大叫一声,手指松开,王风眼疾手快地把手机在掉到桌子之前一把拎住,将线头重新塞到沈清容的手指之间:“你的手太冷了。放松点。”王风说道。
小领班也睁开眼睛,照例地用手指捂住嘴,她比沈清容镇定一点,没有松开线头。“快闭上眼睛。”王风说:“我要正式请亡灵了。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们看到的一切形迹都是幻觉,都是幻觉。千千万万不能松开线头!”接着,他翻开书找到一条咒语大声念出来,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似乎刮起了一阵阴风。
沈清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虽然隔断了视力,但她强烈地感觉到有些东西在桌子周围绕圈走动,王风在语调平缓地问着问题。
王风:“你的姓名?“
一股力量拉扯着沈清容手中的线头,沈清容用力拉紧。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也会做这种没来由的事情。
王风又问:“那么,这桌子上有几男几女?”
线头被扯动了三次。
听得出来王风出了一口长气。他说道:“请描述一下你下世当晚的主要情况。”
线头忽然被什么力量拉紧,似乎牵拉它的那只无形手难掩激动。王风开始喃喃自语,周围忽然之间变得非常冷,三人似乎身处一个寒冷的气流旋涡之中。有什么冰一样的东西碰到了沈清容的脸,沈清容惊呼一声,右手已经松开了线头,在同一刹那间,小领班也叫出来:“那不是他!我虽然看不到,可是我知道那绝对不是他!”
手机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沈清容和小领班同时睁开眼睛,一个蓝色的影子从她们身前掠过,沈清容骇极,对王风大喊:“他就在你身后!”同时,王风的声音也响起来:“快跑!他要上我的身!”他一边说着,一边飞速从身下拿出一张符纸准备在蜡烛上点燃,同时,那个蓝色的影子慢慢向王风俯下身去。
蜡烛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沈清容和小领班同时跃起,扑向房间门口。房门是锁着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把背部靠在房门上,耳朵里听着王风摸索着站了起来,在黑暗中用粗嗓子发出尖细的女声哧哧轻笑。一瞬间,沈清容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听着王风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旁边的小领班抖抖擞擞地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就是一瞬,眼前一团火光亮了起来——酒店的领班随身总是带有打火机的。这团光非常渺小,但是已经足以看清楚屋里的一切。王风在距离桌子两步的地方站定,正用手机的一片碎片刮着自己的手臂。一滴滴鲜血掉在桌子上。他的眼睛是青色的,脸上分明是在笑。
一个念头进入沈清容的脑海:自己要是再不有所动作,王风就完了!想及此,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抄起一把折叠椅子冲过去把王风顶翻在地,然后抓了桌子上那张王风没来得及烧的符纸跑回来,两个女子抖着手想把符纸点燃,可那符纸上沾了些血,先后灭了两次。地下的王风慢慢转动身躯想要站起来。
符纸终于点着了。在火焰燃烧到画符的一瞬间内,似乎有一股极热的风平地吹起,王风发出了一声惨叫,青绿色的气从他的七窍冒出来,在空气中依稀显示出一个人的脸孔,然后消失,王风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沈清容和小领班都是一头冷汗。
许久,小领班惊叫一声,打火机摔在地面,她大概被烫到手了,沈清容默念着各路神仙保佑心惊胆战地去开灯,同时防备有一只手突然从墙上伸出来抓住自己。灯开了,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很平常,屋子里暖暖的,王风还在昏迷,左手手臂上冒着血。
“再来十个腰子!”王风中气十足地招呼小摊摊主,然后举起啤酒灌了一口,瞧瞧自己缠满了绷带的左手,咧嘴一笑。
沈清容不禁嗔怨道:“真是服了你了,刚经过那么大的事情还有这么好的胃口。拜托,再叫多少你一个人吃,我们已经都吃不下了。”转头看小领班却是吃得津津有味,于是怒到:“你也不配合我一下。”再看王风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又是怒从心头起:“以后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跟你去做这种烂事情了,差点把命搭上。”
“你们二位美人运气十足,不会有事情的。”王风讪讪一笑:“我在那段时期——我是说在我不能控制自己的那段时期,没侵犯你们吧?”
“没有!”沈清容怒。
“真的没有?我主要是指,那个,流氓行为。”
“没有就是没有!做梦想占便宜呢?你要是敢,哪怕你是什么鬼也早被我打得不成人形了!”沈清容余怒未消,别过了头不去理他,又觉得饿,自己拣了一串辣椒少的吃着。
“可惜啊。”王风大声摇头叹气。“亏我还险些搭上了半条手臂。看来今天这个鬼一定不是色鬼。”说完喝口啤酒,又问小领班:“你是怎么知道他不是龚大位的?”
小领班也喝了一口啤酒:“不知道,总之我当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绝对不是他。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车到山前吧。”王风说。“我也没主意了,明天一起去酒廊看看,还要顺便见见这酒廊的其他股东。毕竟我不过是个三流的阴阳师。”
小领班抬起大眼睛:“你是三流的?那一流的呢?”
“一流的阴阳师干不了请灵,就算他完全消除自己的防御鬼物也无法靠近他的。我从业(沈清容轻啐一声)以来,二流的倒也见过几位,一流的还从没听说过。可惜,这件事情如果让一流阴阳师来做就会简单得多。”王风慢慢嚼着一块腰子,若有所思:“我水平实在不行,绝对有哪些程序出了毛病,否则不会是这个结果。我的护身符还没有带。今天真是丢人到家了。今天这事情,疑问太多。”王风总结道。
吃完了“夜宵”,王风付了帐,问小领班:“你住什么地方?我送你吧。”
小领班摇头道:“没关系,我们全家人住一个单元,不会有事情,多谢了。”王风从身边掏出一张符纸道:“回去之后把它放在铜容器里烧掉,好好洗个澡吧。 ”小领班伸手接过,笑笑:“这么长时间你还没问过我的名字呢。”王风大窘:“我就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有干,小姑娘,你叫做什么名字?”
小领班不答,叫了个出租,在上车之前回一笑:“我的名字叫做周楚楚,再见!”说完一道烟走了。只剩下王风和沈清容在夜风之中呆立。片刻之后沈清容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小丫头八成看上你了。”王风随口说:“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的一颗红心早就交给咱们千娇百媚的沈老师了。”沈清容哼哼冷笑,举起穿着高跟鞋的脚踢他。
王风一边躲闪一边问;“那你今天晚上怎么办?你可是外地人,自己一个住宿舍的。”沈清容哼道:“我还怕这个?倒是你自己应该多加小心!”两个人一路赌着气回宿舍。教工宿舍王风住三楼,沈清容住五楼,沈清容上了五楼之后进宿舍,自己坐在镜子前一边想一边毛骨悚然,恍惚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似乎在笑,吓了一大跳。立刻打电话把王风叫了上来。
王风似乎早有预料,一边笑嘻嘻地往进进,一边说道:“这个很严重的!这个叫做夜奔啊!”沈清容怒:“谁让你进来的?我是让你在外边守着!”王风说:“ 天啦!大姐,你不是这么残忍吧……好好,那你要给我钥匙啊!”沈清容大怒:“你就不会破门而入?笨!”说完之后扔一个地铺给他,关门睡觉,剩王风一个在外边发怔。
第二天王风醒来只觉得浑身骨头好似都要散架一般,水泥地他也睡过,但还没有今天这么不舒服,再加上穿堂风吹着,手臂也开始疼个不了,滋味之难受不消多说。忽然看见赵淳自楼梯上上来,于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对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家?”
赵淳笑笑:“我到你那里找你不到,就知道你不过是被沈老师叫来做守户的东东,果然一找就着。我这个假期不回家了,还要趁机向王老师多学些东西。”
王风站起来伸个懒腰,对赵淳笑骂道:“跟着我能学到什么狗屁东西?昨天晚上我还不是差点被搞掉。”说完把昨天晚上的惊险原原本本讲给赵淳听,赵淳听得桥舌不下,最后问:“不会吧,连你都中招了?”王风道:“是啊,按理说这些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我没听说过谁请灵请得把别人请来了。这件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绝对没有那么简单。”王风一边说,一边陷入思考,抬头看到赵淳若有所思,问:“今天我要趁着太阳好去见见南乡酒廊的那些老板和员工,你有事没有?”
“我?”赵淳摇头:“今天我是没机会了,老乡会留下的人要开个假面舞会,我是主持我不能跑啊。王老师你好运,我得去了。”说完之后一路下楼,人已经不见踪影。
王风爬起来敲沈清容的门,敲得地动山摇时沈清容才一脸倦意地来开门,问:“又有什么事情啊?”王风把地铺卷递过去道:“起床啊,我们该走了。”沈清容一脸怒气地接过地铺卷,骂一声:“昨天晚上都没有睡觉,今天我要趁着天亮补个回笼,你自己爱干什么干什么去。”然后把门一关,剩下王风一个人在外边发愣。 车子在南乡酒廊外面停下,王风非常不请愿地向酒廊入口望去,黑洞洞的了无生气。这是他第三次到南乡酒廊来,大白天的也觉得冰针刺体的感觉比前两次更加严重,王风悄悄叹口长气,拿出一张符纸来捏在手心,一步一步向门口挨过去。进门之后感觉还算平静,于是悄悄将符纸别在衬衣袖口上。
这里居然还在营业,顾客不多,那缸风水鱼缸还在,鱼可是见少了很多。周楚楚正在一张椅子上呆坐,一见他进来,看到救星一般急步迎过来,悄声说道:“两个老板都在楼上经理室等着呢。”王风问:“是你告诉他们我今天要来的?”周楚楚点点头,王风满意地一笑,跟着她上了楼。
经理室内好歹有了亮堂堂的阳光。王风半悬的心总算放下了。两位股东一见他进来同时起身相迎:带眼镜的小个子陈家明和身躯胖大的庞伟。王风也表明了自己的教员身份,三人分宾主坐下,庞伟挥挥手想叫周楚楚下去,王风制止道:“不必了,她也算是整个事件的目击者,有权利参与我们的讨论。”说完指了指一张椅子让周楚楚坐下来。两位老板给王风递烟,又各自点了一根,对望一眼,一副有话要说但是又无从说起的模样。
王风叹口气说道:“其实也不用这么为难。你们就信口说说看吧。或许在你们认为非常不起眼的现象是能够揭示整个事件的枢纽呢!”两人又对看一眼,庞伟这才抽着烟开始断断续续地说。
“好多事情憋在心里这么久,不说我真的要疯了。这整件事情太意外,太骇人。要是有后悔药,说什么我们也不弄这件事情了。”庞伟说了这番话之后深深抽两口烟:“最初开这间酒吧的动机还是两年前,龚大位这人不容易,他一家都在南方,从小父母就离婚了,他舅舅一家防备他们母子跟防贼一样。他大学毕业之后自己一个人上这边闯荡,先后倒腾过电脑,组过IT公司,混了一年左右,没挣下什么钱,也没交上什么朋友。我和陈家明是在两年前认识他的,那时他做生意正不顺,货款收不回来,他只剩下三百块钱在这种城市活了两个月。”
“我和家明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上他了。他比我们两个都小着几岁,但是有闯劲,有胆子。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非常孝顺,我们第一次出去吃饭,他非要请客,但他刚刚给他妈寄了钱,手里只有二十块钱了。于是我们一起上路边摊和馄饨。老实说,我那时最少有七八年没吃过什么馄饨米饭饺子这类家常食品了。后来我们哥儿俩逢事情就照顾着他点,老天爷照顾,我们的生意从那时起也渐渐好起来,他也赚了点钱。”
“再后来我们就一起商量着干点什么事情,老实说我和家明是不愿意的,除了亲老子,绝对不能和熟人合伙做生意,要不连熟人都没得做,但是他太热心,我们也就同意了,就这样,筹备了一年多,三个月之前终于开起来了。他当时很高兴,喝了不少酒,说‘我这点心事终于了了。’我们当时听着这句话就觉得有点不对味,但他正高兴,也不能说什么。没想到还没过两周就出了事情。”
说到这里,庞伟沉默片刻,长长的一口就把烟吸到了过滤嘴,又点上一根:“那天是家明当值,家明,具体的你来说吧。”
陈家明也在沉默缓慢地抽着烟,闻言先叹息了一声之后开口。
“那天生意非常好,客人不断,我们连门都关不了,领班以下都被累个半死。我们开张之后还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好的生意,虽然累也满高兴的。后来到了客人差不多不再进门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酒吧里还有几个客人,我也上经理室去做帐了。后来领班上来叫我,说是出事了。”
王风转头过去询问地看着周楚楚,周楚楚脸色煞白:“为了控制气氛,我们酒廊的光照在正常情况下都很昏暗,原先我们酒廊进门的时候有一面大镜子,那天我在酒廊里觉得气闷,想出去走走,没想到在门口无意间往镜子里一看,发现镜子里有一排影子正列着队一个一个往酒廊里进!”
王风心中一紧。“影子?什么样的影子?”
周楚楚想了想之后说:“就是和正常人类似的影子,不过他们身上都缺少了一部分。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些,我站到镜子前想看清楚的时候,竟然发现我在镜子里看到的是我的背部!”
王风沉思着,问:“后来呢?”
周楚楚浑身一抖,显然整个人陷入了恐惧的深渊:“我大叫一声,立刻跑进酒廊,把灯打开,一切平静。客人们都抬头惊讶地看着我,不过我确实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确实知道。我又点了一遍客人的数目,我出去的时候是六个人,现在只剩下五个了。我敢担保我在外边的时候绝对没有人出去过,我问了问伙计,他们也说没看见有谁出去,也没有谁上厕所。但我绝对知道客人少了一个。我低下身子想看看他是不是摔到了桌子下面,但是没有。哪里都没有。这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空气中了。然后我就上楼去叫陈总。我们一起下楼来把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没有。”
“客人们都走了,员工也都回家了,只剩下我和陈总值班,我们把灯全都开着不敢关。“周楚楚连打两个寒战:”那一夜太邪了,周围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声音,我们这个小酒馆好像被孤立地放在另一个世界一样。我们也不敢睡觉,一睡着了就做梦,梦到许多浑身血污的人在围着我们酒馆沉默地转圈子。而且,而且虽然我看不到也找不到,可我知道酒馆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就是那个失踪的客人!”
王风的眉头皱了起来。周楚楚接着说道:“从第二天开始,我们都绝对不敢把酒廊开到午夜以后。从此我们这里没有人值班了,三位老总的意思都是丢一点东西无所谓,千万别再出事。没几天街上贴出了寻人启示,一点没错就是那个失踪的顾客!”
讲到这里,周楚楚停下了话头。王风沉吟半晌,问道:“后来呢?”
三个酒廊的管理人员相互看了看。最后庞伟嗫懦着说:“接下来的有些事情……连警察也不知道……”
王风叹口气:“说吧。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远远比我想像的要复杂了。”
庞伟这才开口说话。“从此之后我们每过个几天,都能在什么隐秘的地方找到一点人的肢体碎片。”
又是一阵沉默。看来他们不愿意为这件事情多说。
“再后来主刀做甜点的大橱就疯了,喃喃地说有许多人围着他等他切东西吃。”
看来要说的就这么多了,庞伟和陈家明一个劲地抽烟,周楚楚脸色煞白地发呆。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太阳偏西,屋子里显得很昏暗。
王风已经完全糊涂了。他的脑子不能把这些线索集中到一起。但是在忽然之间,他手腕上的符纸微微开始发热,王风悚然而惊,暗自捏起心决,符纸却又忽然正常地变冷。不错。王风心想:这间屋子里有东西。“咱们快出去。”王风沉声喝道:“把所有的店员和客人也都带出去,你们需要暂时歇业一段时间。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几个人本身就心内恻恻,一听他说这话,同时怔了一怔。庞伟说道:“不好吧……毕竟这些也是我们的心血,现在大位又去了,虽然怪事多,但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符纸剧烈地发起烫来,王风终于忍不住了:“我是个学风水的,你们知道这房子是什么的格局吗?是坟!那是孤魂野鬼想为自己寻找一个新家!”他一把从袖子里扯出符纸,符纸几乎立刻燃烧起来,在这一瞬间,王风借着符纸的灵火看到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正微笑着伏在庞伟后背。他的头发一眨眼间全炸了。
三个人呆呆地看着王风,王风知道此时绝对不能流露出一点恐惧的神色。他拼命保持着镇静说:“听我的,咱们快下楼,一切等见了太阳再说话!”说完也不管三人怎么想,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了房门。用眼角的余光一扫,一个店员正象木头一样呆滞缓慢地上楼,王风大脑一凉:完了,这次麻烦大了!
已经不用符纸来测试灵气了。缓慢逼近的什么东西带着刺骨的寒冷,让王风无法呼吸。这里有多少人被附了体?王风不知道,也用不着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间屋子已经成了鬼屋!他略一回头,屋子里本来张皇失措的三个人面露微笑,正缓缓地向他走来,王风冲出门去,一股阴气几乎立刻笼罩在他的全身!
胸前的护身符光芒一盛,趁着阴气被逼退,王风拼命向另一侧的漆黑楼梯跑过去。一个令人发狂的尖细嗓音唱起了歌谣,回荡在诡异的空间里,歌谣中间或夹杂着吃吃的轻笑。 “锦绣衣裳白玉楼,
最繁华时最忧愁。
而今一旦全抛却,
与君同做少年游。
长携手,天地久,到白头。
问君家乡路几许,
岸上灯火是瓜洲。”
王风拼命捂住耳朵,跑入了这一片漆黑之中,四周没有任何光芒,他好象忽然之间瞎了一样,分不清方向,只有那简单凄凉的歌声和脚步声不断逼近。王风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个梦:在一个漆黑的旅店之中,自己和许多人在一起住宿,到了半夜忽然被脚步声惊醒,醒来之后四周就传来这样不详的脚步声,而周围的人却都已经死去多时。记得在梦中王风就这样不断地跑,但幸运的是他最后总能醒来。王风不由得大声叫起来:“如果这是梦,赶快让我醒吧!”
但是他没有醒,只能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奔跑。王风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原地兜圈子,很多人都曾经掉到这种俗称“鬼打墙”的阴阳阵中,无论往什么方向跑结果都是一样的。但王风不能停,他不敢停,他怕一旦停下来自己就会思考这一切。
护身符上的光芒越来越弱。王风知道,鬼气正在侵蚀着护身符。当光芒完全消失的时候,自己也就完了。
在眼前的漆黑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王风愕然抬头,那个人竟然只周楚楚!周楚楚正唱着歌,微笑着向他慢慢地走来,和刚才恐惧柔弱的模样判若两人。王风的心沉了下去。因为他已经看出来:周楚楚是这里唯一没有被附体的人。王风终于站住了。
“为什么要把我引到这里?”王风问。
周楚楚看着他,美丽的脸上尽是嘲弄之色。“因为你是个没有本事又自大的麻烦。本来你这样的人我可以不理的,但是你三番五次的坏事也让人不舒服。”
“你要干什么?杀掉我?摄我的魄?叫别人附我的身?”
“用不着。只要在这里困你几天就可以了。反正你也出不去。对了,谢谢你昨天的夜宵。”周楚楚转身,缓步向无边的黑暗中走去。
“贱人!王八蛋!”王风终于忍耐不住,而且经过长时间的奔跑他也快要累虚脱了,于是一屁股坐下来破口大骂:“枉我一直那么信任你,把你当朋友看待,而且还失心疯了想要泡你!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周楚楚闻言站定,转过身来:“我做出什么事情来了?拜托,我可是什么都没有说,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过就是个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而已。再见,我没时间和你废话。”
“等一等!”王风抬起脸来,“别小瞧人!你看,这是什么?”
他的手中夹着一张符纸,黄色的纸面上画着红色的符:“想困住我?做梦!我这就破了你的鬼阵!有本事你走近一点!”
周楚楚微笑起来:“干嘛啊,激将?我不吃那一套的。你要真有本事就走出去,我可以给你加油……”
话音未落,王风手一抖,那张符纸见灵即发,在空中直奔周楚楚。周楚楚轻轻一侧身,往左边移动一步,击空的符纸掉到地上,很快点着烧光了。周楚楚轻笑道:“这就是你的救命法宝啊?”
“是。”王风终于站起来,气魄显得非常从容:“对不起,我赢了。”
周楚楚想笑,她很久没有听到过这般滑稽可笑的事情了。但她立刻发现自己没办法笑,也没有办法移动。周楚楚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地面:
她正踩在一个太极图案的阳极上。
王风在刚才转圈跑动的时候,居然有意用脚跑出了太极形状,然后用那张根本不会起任何作用的符纸引诱她踩在了法力最具阳气的阳极!一瞬间,在太极图阳气的冲击下,周楚楚的法阵消失了,王风发现自己还在经理室门前,周围围着已经被附体、表情呆滞的陈家明、庞伟等人。随意结下的太极阵不能持久,王风用力推开想要抓住他的陈家明和庞伟,冲进经理室,反手锁上门。空气中几道寒气立刻向他逼来。
王风咬破手指,把自己的血涂在护身符上。立刻,护身符光芒大盛,王风冲到窗户旁边,向外面无边的黑暗一头扎了出去。
玻璃破碎和物体掉到地面上的声音。
王风象口袋一样笨手笨脚地扎在酒廊门前的地面上。傍晚。微风轻轻掠过他的耳膜似乎是世界的叹息。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宁静星光下的人们安详快乐,谁能知道他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王风神态自若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听到动静的几个人愕然地看着他。
王风慢吞吞地走到马路对面,心里却紧张得很。太阳没了,自己身上一张符纸都没剩下,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还有符纸,瞧周楚楚所布法阵和她躲避符纸的模样,自己万万不是她的对手。转瞬间,王风大脑里掠过了无数种念头和问题,但所有的念头无一种有用,所有的问题也无一个有答案。看来,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打电话叫警察来了。 王风轻轻地叹口气,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了,可是正在这时,电话却忽然响了起来!王风吃了一惊,因为上面的号码显示是一串乱码!
电话铃在持续地响着。王风迟疑半晌,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王风试探着问:“你是谁?”
还是没有回答,王风等了半天,把电话拿在手里看,只见显示屏上慢慢打出几行字:
我是龚大位,你可以说话,我听得到。
龚大位!!!!王风几乎要跳了起来——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在知道自己正和一个死人通话而面不改色,如果有一百个人面临这样的事情,只怕有九十九个人会跳起来,其中更有五六十个会晕过去。
王风是那第一百个,是那个“几乎”要跳起来然而又没有跳起来的人。
他只是沉着冷静地问道:“我如何相信你?”
第一次打出的字消失了,接着是第二行字:
你知道我是。用心感觉。
王风看着这行字呆了呆,但是须臾之后,他相信了。有时候直觉比任何推理更准确。接着,令他触目惊心的字一个一个打在手机显示屏上:
你
在
酒
廊
“你怎么知道?”王风脱口而出。“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已经出来了,我要知道关于酒廊的一切!”
那行字迅速消失,接着几个字迅速出现,似乎在打字的人已经慌了一样。手机的显示屏太小,而他却有很多话要说。
你现在在酒廊!
你现在还在酒廊内部!
你并没有出来!
“什么?”王风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抬眼望望四周,熟悉的夜景,空气新鲜可人,星光暗淡,人来人往。这不是酒廊外面又是哪里?可是手机上龚大位还在不停地打字。
你以为自己被困住了然后又用特殊的方法脱离但其实你还在酒廊里这些是你的幻觉你还在原来那个地方那些活尸还围着你周楚楚现在正在努力摆脱太极阵的束缚你只是觉得自己在运动!
这行字又急又快,显见得对方已经心急如焚,但他再着急,也远远比不上王风看见这些字时的恐惧所震撼和强烈!那行字消失,然后龚大位继续疯狂打字:
不管你信不信,你现在还在南乡酒廊里!最多再过两分钟,周楚楚就能挣脱你那个匆忙布下的太极阵!
“你怎么知道的?”王风对着电话狂吼。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害怕到这种程度。
显示屏上的字消失。瞬间又有一行新字出现。
因为你现在见到的景象和经历的事情和我死那天一模一样!
这行字最多也只存在了五秒种,接着,两个鲜红色的大字重重地落在显示屏上:
快 跑!!!
“怎么跑啊!”王风大怒,无论如何发怒总比害怕好,当然也比等死好得多。“我四周都是被附体的人,我又不知道路,何况我现在在阴阳阵里,怎么跑都是转圈!你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
显示屏上忽然显示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下面附带着说明:
记熟这种走法,然后闭上眼睛,向法力最弱的地方走!
没别的办法了。王风心想。他紧张地研究着逃跑路线,然后闭上眼睛,向这未知的恐惧一步一步摸了过去。立刻,几只冰冷的手摸到他脸上,想用力拽住他,这些活尸虽然不能动,但抓人的力气还是有的。王风拼命摆脱他们,战战兢兢地按照脑子里勾画的图移动:前三,左一,右一,右八……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王风手里的手机已经被冷汗湿透。他忽然喊道:“这酒廊是谁造的?把答案打在手机上!还有,周楚楚是怎么成为你们员工的?我需要关于酒廊的一切资料!”
他当然是喊给龚大位听的,但他的声音沙哑而发颤,任何一个熟悉他的人,包括他自己,换个环境都绝对听不出来那是王风在说话。现在唯一还支持着他不倒下去的已经不是他平常所学关于风水与神怪的知识,而是人类最基本的求生本能。同时,王风知道:这件事绝对不是一个酒廊或者一个周楚楚那么简单!
手机也在颤抖不停,显见得龚大位正在拼命(增加气氛而已,他已经无命可拼了)往手机上打他所知道的一切信息。
时间最多只剩下三十秒,而王风还有最后的四步要走,但要命的是他忘记了这最后四步是左一右三还是右一左三!手机上应该已经没有线路信息,他也不能打断龚大位,所以只能自己来做这个选择:左或者右?天堂或者地狱?
人的一辈子要做无数次选择,但是大部分选择都是轻松愉快的。“今天中午吃米饭还是馒头?”“我是要A美眉还是B美眉?”也有稍微紧张一点的:“这道判断题是对是错?”但是只要是人,总会遇到那个性命攸关的选择来临的日子,这个时候恐怕就不那么轻松愉快了。
左还是右?
左还是右?
左还是右?
……王风的背部,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还有十秒!周楚楚差不多就要挣脱太极阵了!王风横下心,向左边迈了一步。
空间里响起一阵笑声,一个好像用锯条在玻璃上刮出来的声音尖声说:“你终于还是走错了!”
王风心中一沉,一直闭着的眼睛睁开了。手机一阵剧烈颤抖。
这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白雪皑皑,枯树上孤零零挑着一片叶子,几户人家的小小村落。但平静得出奇。一个活物都没有。阴沉的天空中似乎隐隐传来风雷之声。眼前的风景就象一幅画一样引人入胜,但这画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情调。
瞬间,好似号令一般,屋子里走出了拿着刀斧的人,他们衣衫褴褛,眼神空洞,他们的刀上都有血。他们把其中一个没有拿刀的女人架到一扇磨盘上开始肢解。
一边肢解一边吃,生吃。
王风只感到一阵恶心,但是忽然间,他好似心境空明醍醐灌顶一般大声喊起来:“双水屯!这里是双水屯!!!”
伴随着这喊声,眼前的一切迅速消失,仍然是黑漆漆的一片,周楚楚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对了一半,这里就是从前的双水屯,但又远远不是双水屯那么简单。可惜啊,王老师,最后一点机会你没把握住,你终于还是没能走出这间屋子。”银铃一般的声音听在王风耳朵里非但让人不受用,反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护身符那点有限的光芒终于被吞入了黑暗,王风连自己都看不到了,只听到周楚楚的声音忽左忽右地传来。
忽然,手机开始猛烈震动起来!伴随着这种震动,一阵安宁祥和的音乐从手机中传出,竟然是密宗的梵音!王风的眼前出现了景物:他就在南乡酒廊门口,如果刚才往左走,就可以出大门口,但现在他面对的是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人不是王风,是周楚楚,她的身后还有无数看不到面孔的黑影。她的脸色并不好,显而易见那梵音对她来说也并非全无作用。王风趁着这个机会,飞速跑出了酒廊,只听“哗啦”一声,酒廊的房子象漏气一样瘪了下去。
南乡酒廊塌了!
外面还是一样的傍晚,一样的人流,一样的空气一样的星光。王风的脸煞白,过了半晌才强笑着问道:“现在是真的吗?”
没有回答,手机非常安静,好似从来没有动过一般。王风一惊,翻检前面的信息,什么也没有。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事情:鬼是无法唱佛经和听佛经的,因为佛经与道经这类东西可以使修行差一点的鬼形神俱灭。而龚大位刚才为了救他,万不得已播放了佛经。
所以,世界上不但已经没有龚大位这个人,而且已经没有龚大位这个鬼。
他所看到的一切,他所知道的秘密,已经随着他一起消失。
王风呆坐在地上,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这些事情、这些地点到底有什么联系?周楚楚又是谁?王风感到自己的头大了一倍有余。他只是茫然地坐在一边,应答警察盘问的同时看着南乡酒廊的废墟,看着一具一具尸体被从他眼前抬过。
而且,在不大的现场被清理干净之后,他只知道一件事:
那些尸体中有陈家明、有庞伟,有所有当时在场的顾客和侍应生,但是没有周楚楚。
绝对没有。
(序章完) 第三章
“王风!”
“嗯。”
“王风!”
“嗯。”
沈容暴怒,站起来做“我手持钢鞭将你打”状:“王风!!!你要再不理我我就买把刀砍了你!”
“嗯?”正在沉思的王风抬头看着沈容,继续低头沉思:“嗯。”
沈容一甩胳膊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左右寻找五金店,王风依然在那里苦想。
这几天他已经到西乡酒廊的废墟去过数次,出乎意外的是那里的灵气反应居然是零,要不是他知道那里曾经出过什么事情,那里现在正是营房建地的好地方。但是王风绝不认为西乡酒廊的惨祸完全是房屋外形的缘故。风水根本起不到这么大的作用。
墙壁中没有怪东西。地板下和天花板里也没有。有怪东西瞒不过他。
还有,周楚楚一直都没有出现。
一双脚出现在王风眼前,王风抬头,是赵淳。赵淳正在窃笑。脸上的表情犹如黄鼠狼偷鸡成功,正要大快朵颐一般。王风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把思维拉回来:“有什么事情吗?”
赵淳发出一阵暧昧的笑声:“我刚刚看见沈老师去买刀了。”
王风努力摇摇头,他现在思维混乱,还不能有效地把“王风得罪了沈容”、“沈容发誓要砍了王风”和“沈容去买菜刀”这三个命题整体联系起来。他抬头对赵淳说:“哦,对了,我正要找你。西乡酒廊那些事情你都知道吧?”
“知道。”赵淳在他对面坐下来:“前前后后营业有两个多月,死了十多个人,房子也塌了,这些成果都已经上电视了。前几天你不就是在调查这件事情吗?”
“是啊。”王风长叹道。“我从没象现在这样一筹莫展,知情人都死光了,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我说什么也串不起来——周楚楚肯定是没想干掉我,要是真想让我死的话,不必在第一次请灵的时候点着打火机啊;在酒廊里她也只想把我困个几天。这人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呢?她的所作所为似乎象是要在酒廊举行什么召唤仪式,或者是……赵淳,你有没有感到学校和城市的邪气这几天也渐渐加重了?”
“不觉得啊。”赵淳说。“这几天天气热得很,是你的幻觉吧。”
“还有一件事情,我在周楚楚的法阵中摸索的时候见到了双水屯的幻象。周楚楚自己也亲口承认现在这个地方和双水屯大有关系。”王风忧心忡忡地说:“可是现在线索全断,双水屯只不过是我从前听到过的一个传说而已,说句不好听的纯粹是我用来在上课时吓人的,难道真的有这么回事?有这么一群作祟的厉鬼?再有,我总觉得这两天学校有股邪气在渐渐加重,或许是心理作用?这些事情让我越来越搞不懂了。”
王风又陷入了沉思。赵淳忍不住,说道:“那王老师你干嘛不去找周楚楚呢?明摆着她是事情的关键嘛。”
“找周楚楚?”王风冷笑:“世界上只有五种人是不必怕鬼的——大善人、大恶人、大文豪、真正的忠臣孝子和命数极贵之人——你看我象其中的哪一种?”
赵淳从头到脚打量了打量王风;“你不象。你实在是哪一种也不象。”
“所以啊。”王风叹气:“我简直是怕得要死。再让我这个三流阴阳师回头去找周楚楚拼命,我宁可现在就去死,好歹也能图个全尸。”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良久之后,赵淳打破沉寂:“要不我们再请请酒廊其他人的灵问问看?”
王风继续叹气:“不成啊,至少要找到三个接触过他们的人,我们到哪里去找这些人去?……算了,还是让我自己想一想吧。”
赵淳站起身来,问:“那我先走了,要不我去给你买点饭?”
王风摆摆手:“不用了,我算过,今天晚上会有人请我吃饭,你就别管了,这几天学校不安定,照顾好自己。”
赵淳走出屋子不到十分钟,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王风惊愕之间抬头,只见一个打扮滑稽、身穿旧道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正伸手去拔背上的杏黄穗子桃木剑,一边拔一边大叫:“有妖气!有妖气啊有妖气!!!!”后面有两个人乱成一堆,传达室老大爷正叫嚷着把他往楼下扯,沈容一脸抱歉和尴尬地劝解。
推拉之间年轻人已经把桃木剑拔了出来,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但配上周围的景致和人物却显得说不出地滑稽。王风在目瞪口呆片刻之后终于开始说话,一说话就是破口大骂:“***,驴粪,狗屎,糊涂虫,死不绝的许焕!!!”
道装年轻人许焕:“有妖气呀有妖气!”
王风站起来,走到目瞪口呆的传达室大爷和沈容面前,鞠躬到地:“大爷您消消气,这个人我已经想把他杀了很久了,一直都没有机会。今天这机会终于到来了,您就把他让给我吧。”又对沈容说:“沈老师,我知道您老很想砍了我,您老要是能在砍我之前帮我一起砍了他,我感恩戴德到下辈子!”
传达室大爷嘟囔两句,转身下楼。沈容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微笑:“他一定很郁闷。”
王风怒道:“我比他更郁闷!”
沈容笑笑:“话说回来,这个打扮奇怪的人一到这里就要找你,然后直接就往里闯,他到底是谁啊?”
王风:“他也不是谁,只不过是我认识的一个人而已。”
许焕:“有妖气呀有妖气!有妖气!!!”
王风的屋子,许焕、王风和沈容围坐在桌子旁边,王风问:“沈容你不是要买刀砍了我吗?现在大业未成,又回来做甚?”见许焕张头缩脑左顾右盼,又是怒从心来:“坐好!说你呢!我知道有妖气!哪儿能没有点妖气呢?你这身行头是哪里来的?”
“有个剧组拍戏,我是临时演员,顺手牵羊的。”许焕终于正襟危坐,笑吟吟地回答。沈容拉下脸来说道:“王风我可告诉你,虽然我今天饶你一命,但我随时保留砍你的权利。”王风更加郁闷十倍:“成成成。二位我谁都惹不起,行了吧?”
沈容偷偷看了看许焕,对王风说:“这个人好奇怪啊。你怎么一见他就这么大火?他是谁呢?”
王风还没来得及回答,许焕已经在悠悠然说话:“有些人啊,你是认识的,他大半夜敲开你家的门,把你从被窝里拉出来,喝了你的酒,吃了你的饭,把你臭骂一顿,你还只能好模好样地陪着笑看着他占了你的床睡觉,那些人是谁呢?”
沈容:“债主?”
王风哼道:“要是债主我早一脚把他踢出去了。”
沈容:“家长?”
王风青筋暴跳地回答:“他也得想啊!”
沈容点点头:“哦,我明白了。他是你的死党朋友。”
王风和许焕同时回答,一笑一怒:“孺子可教。”
王风叹气道:“今天上午我给自己算了一卦,晚上有人请我吃饭,再没想到居然是你这小子。”
许焕看着王风,半晌不能做声:“你以为我是来请你吃饭的?”
王风比他感到更加奇怪:“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许焕:“老规矩,我是来蹭饭的。”
王风:“我没钱。”
许焕:“钱多俗啊,我身上什么时候带过钱?”
两人的目光饿狼看羊一样向沈容看过去,沈容花容失色:“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真的。不信你们……不行,你们不能搜。” 三人大眼瞪小眼半晌之后,王风与许焕同时大笑。王风喘着气说:“三个穷得丁当想的人居然讨论了半天谁请客吃饭,这事情真是再滑稽没有了。可是到底今天晚上谁来请我吃饭呢?”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王风精神大振:“行了,估计就是这人了。今天晚上的饭我包了,你们就擎好吧。”说完,王风接起了电话:“谁啊?”
“呦,王老师健忘,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多日没见,我想请你吃顿饭。”
沈容兴奋地问:“是谁啊?”
王风听了这个声音之后颜色惨变,脸上浮现出恐怖的神情,他看着许焕和沈容,一字一顿地说:
“是周、楚、楚。”
一股阴风在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中回荡。
许焕静静地听着王风的诉说,室内灯火明亮。周楚楚是这样一个人,西乡酒廊是那样一件事,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段内王风几乎死在那里。其中有很多章节沈容根本不知道,王风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讲完之后她脸色煞白。
“你准备怎么办呢?”许焕沉吟着问。“她不是还约你今天晚上8点在原来的酒廊见面吗?”
王风惨笑一声:“总之我是没办法。本来以为这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既然她找上门来了,我估计我是跑不了了。法术界把这个叫做催魂令,我要是不破掉她的法,比死还惨。”
许焕陷入沉思,沈容不禁悄悄问王风:“你这个朋友打扮得象个道士,他是不是也会一点阴阳术?你们两个还对付不了周楚楚吗?”
许焕微笑:“我不成啊。我一贯是个无神论者,研究研究佛教和道教历史那是有的,对付鬼我可没本事。”王风马上接上话说:“何况周楚楚不是鬼,她是个人,但在行法的时候总觉得带有一些鬼气。”
许焕问道:“那有没有可能是被附身了呢?”
王风摇头:“不象。她眼神灵动,动作也不僵硬,实在没有一丝半点被附身的迹象。”
许焕的神色变得有些紧张:“越是这样,她的灵力越高。而且她绝对不是为了对付你这么简单,要是真想对付你的话,你一点机会也没有。”
王风:“我知道。”
许焕抬头看着灯光缓缓地说:“附近应该也没有什么高人。”
王风笑:“最高的恐怕就是我了。”
沈容插话说:“那可不可以去找一些高人来对付她呢?”
王风哼了一声:“我也很想把达赖班禅或者少林寺武当山五台山的掌门弄一个来,再不成本愿寺的法主、大日莲池的住持也成,但小姐拜托你用脑子想想,一条鱼在路上快要干死了,你去引东海的水来救它,来得及么?”沈容讨个没趣,嘟着嘴不说话了。许焕接着教导她:“何况谁告诉你佛道是为了捉鬼产生的?鬼和人一样是佛道世界观中生命的一种状态,佛祖老君干什么非要站在人类一边去对付鬼?好像你家的蟑螂和蚂蚁打起架来了,你难道会帮蚂蚁一起打蟑螂吗?捉妖除怪那都是最没出息活不下去的和尚道士,要讨生活不得已才做的。你看我,我研究佛经,道经,学通古今,但你要让我捉鬼我是完全没这个概念。”
沈容不服道:“听你们说的,难道就在这里等死吗?”
许焕缓缓地说:“等死是肯定不成的,跑也跑不了,而且我也和王风一样,直觉上就觉得这件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根本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这个鸿门宴非去不可。我要和王风一起去。”说完站起来,四下看看,对王风说:“快,给我弄套衣服,我可不能这么去。”
沈容急得要哭出来:“你们怎么还要去?那肯定是周楚楚的陷阱,求求你们别去了,你们还是快点逃命吧。”
王风已经给许焕找好了衣服,沉默地看着许焕,许焕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有时候有些事情是没办法,逃得了我不会叫他逃吗?”王风看着沈容默然半晌,忽然从脖子上解下护身符戴在她脖子上,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叮嘱:“你在这里守着,有事情的话去找赵淳,千万千万!”
沈容想说些什么话,却没能说出来,伸出手去想拉住什么,却什么也拉不住。看着两个男人脸色肃穆地消失在房门之外,她的眼眶之中不知何时已蓄满了眼泪。
不知不觉之间,夜已初深。
学校地处偏僻,打车很费劲。王风和许焕在黑暗中走了半天,才打到一辆过路的出租车。
“去……哦,原来有个地方叫做‘西乡酒廊’你知道不知道?”王风对出租汽车司机说道。司机发动了汽车,转过脸看了看他:“坐好。”
“那你就是知道了?”王风皱眉问道。司机转回头去,从前后座的栅栏之间看着他们,依旧是那副冷冷的腔调:“坐好。”许焕悄悄地扯了扯王风。王风不说话了,只是悄悄拿出一张符纸来测试灵气,没有反应。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觉得这司机有古怪,忍不住要冲口而出:“你的车我不坐了,我要下车。”但许焕在这节骨眼上又扯了扯他,王风强忍着不说,坐了下来。
车子在大路上飞驰,现在最多也就是晚上7点,但天黑得怕人,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一个行人都没有,静悄悄地令人窒息。王风大睁着两眼搜索外面,许焕却闭上眼睛开始养神。外面非常黑,一阵寒意冲击波一样冲过车厢,王风恐惧地发现车子经过的路段他居然从来没见过。他悄悄地问许焕:“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许焕的眼睛依然紧闭,只是缓缓地悄悄地说:“笑话,这里是你的地盘,你居然问我?不过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很冷,我还知道他在不停转圈。”
外面的天空越来越黑了,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司机打开了车灯,那光柱竟然是纯黄色的,射出十几米远,王风发现他们穿行在密密麻麻的树林里!一颗巨大的树张牙舞爪扑面而来,眼看就要和汽车相撞,但司机恍若未见。王风咬紧牙关控制着自己不喊出声来,双眼圆睁注视着前方。
汽车从树中间穿了过去,前盖似乎撞到了什么一样砰砰做响,但是车却没有停下。王风异常惊奇,转头向后面的车窗看过去,想看看树木变成了什么样子,没想到他看到的却是一颗披头散发的惨白人头贴着车窗在看他!那赫然就是陈家明的人头!
他条件反射地紧紧抓住了许焕的手。那只手是冰冷的!
王风回过头,赫然发现那些树都变成了无数魅影,身体奇怪地扭曲着立在路上。王风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喊出声来,他的胃似乎被一只手拽住了,要把其中的东西都倒出来一般。直到此刻,他才觉出自己是如此地孤立无援。他不敢再回头,陈家明的人头随着车子的颠簸撞击在后盖上的声音传来,清晰可辩,而且他似乎在哭。这种哭声好像吹在王风后颈的冷气一般让他全身发毛,王风忽然意识到应该松开许焕的手,可是他稍微一松力,许焕已经闪电一般翻起手掌,抓住了他的手腕。
“砰”的一声大响,后面的车窗玻璃破了!王风似乎能感觉到陈家明的人头在一点一点跳跃着接近后窗,哭声更加清晰。忽然砰的一声大响,似乎是陈家明跌倒在后盖上,哭声停了。但马上就又传来了另一种更加恐怖的声音:陈家明用牙齿啃着车后盖正在慢慢移动!
司机仍然不声不响把车开得飞快,王风却终于忍不住了,猛然挣开许焕的手叫道:“停车!我要下去!”司机恍然未闻,王风胡乱拨弄着车门,却怎么也打不开。这时许焕悄声问他:“你是不是很害怕啊?我现在心里是真没底!”
王风说:“是啊,谁碰到这种情况也害怕啊。”
许焕勉强轻笑数声:“孙子才不害怕。所以你现在的表现是很正常的,将来完全用不着羞愧。”
王风自己呵呵大笑:“王八蛋才不害怕。可是害怕好像没什么用。再说了,我要是就这样被吓个半死,那我这二十多年不是白活了?”
许焕紧接着说:“那你又急又气非要下车干什么?”王风恍然大悟说:“懂什么呀?今天水喝多了,这司机开车不稳颠来颠去的,弄得我想尿尿。”
车子里似乎传出一声叹息,接着,车停下了。王风勉强笑着问:“到了?”